二 桃花
李隱碰上陶華是不期而遇。
那天李隱因衛國公夫人登門拜訪而改了京郊出遊的日子。再度出門已是兩日之後。
彼時京郊一處桃林正怒然綻放。李隱胯下騎著大宛名驅獅子驄,極目遠眺,桃花樹冠層層疊疊似嫩色花海。春風微拂,花浪輕湧,叫途人心神俱醉。他頭戴金冠,身穿褚紅色繡上金色雲紋的胡服,襯得他的臉色更為白晰,通身氣派說不出的富貴風流。李隱身後跟著幾個年輕男子,均是錦衣駿馬,是他的左金吾衛同僚。其中一人是其麾下的中郎將,名戴游。
李隱一路領先,隱隱聽到身後幾人正討論時下京中風流人物。而戴游竟提到李潛的女先生陶華,說陶華十五歲便因一手妙筆丹青成名,一副畫能抵百金。惜因名聲太過為夫家不喜,十六歲時便被退了親,致如今雙十年華仍是待字閨中。
眾人聽罷,有人問道:“李朝才女比比皆是,是哪户人家如此狹隘,竟因陶女郎名聲斐然就退了親事?”
戴游答:“原與陶女郎定了親的是當今刑部尚書秦大人之子。”
各人聽了,無不了然。因秦大人在朝中素有清譽,為人剛正不阿,但處事刻板。若陶女郎夫家是刑部秦家,無怪乎才情橫溢反遭嫌棄。
此時另一人又道:“名聲太過只是其一,陶家曾祖雖為先皇太子太傅,但如今的陶大人不過是個縣令。今日陶家與昨日已是今非昔比,兩家門不當户不對,秦家欲另擇佳婦也是情理之中。”李隱雖未曾搭話,但這番話卻聽得清清楚楚。秦家事在先,李潛事在後,心裡不禁對這陶女郎有了幾分鄙薄之意。
眾人走馬至桃花林前,均收了馬鞭,信馬而行。馬踐桃花幽徑,花香愈盛,待走到桃林深處卻傳來女子鶯聲笑語。只見不遠處設了三兩條機案,機案前有幾個年輕女郎跪坐於蒲團之上,身後有侍女小廝侍立在側。跪坐著的少女個個面容標緻,身著嫩色齊胸襦裙,手披綾羅,頭簪珠翠,一看便知是高門大户的嬌小姐。除卻幾個妙齡女郎,機案前還立著一道修長的女郎身影。那女郎一身素色深衣背對李隱,鴉髮綑成一條長辮垂在背後,頂上只有一根白玉簪子。
李隱注視著那背影,心下一跳,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名字,“陶華”。
女郎仿若聞聲而動,轉過了身也看著李隱。兩人雖隔得遠,但李隱眼神好,依舊把她的模樣看得真切。那女郎長著一張鵝蛋臉,羽玉眉下一雙孔雀眼。目若點漆,眼角卻微微下垂,顯出幾分孩子氣。女郎怔怔地看了他一會,又背過身去。眾人見前面是一群妙齡女郎都勒住了馬繮,未再貿然上前。
此時一個跪坐著的女郎卻起了身,向李隱身後的方向屈膝行禮。原來那年輕女郎是李隱同僚的相識。京城雖大,可高門大户之間關係盤根錯節,眾人廝認起來倒發現不是原來就認識的,也早聽過名號。
當中尤以李隱為甚。李隱一家雖非出自皇族李氏,但其祖輩是李朝開國的馬上功臣,功勳焯焯。李家世襲衛國公封號,三千食邑中有一半是“食實封”,衛國公府更可從食邑中收取租賦。李隱兄長離京多時便是因為其食邑遭逢水禍,李顯特到封地視察災情。而李隱雖未襲爵位,但年紀輕輕已是正三品的左金吾大將,前途無量,怎能不受京中貴人注視?
李隱留心著深衣女郎,果然不久便有人為他們引見。
深衣女郎邊屈膝行禮邊道:“陶華見過李將軍。”
女郎聲音嬌柔婉轉,語氣卻冷冷淡淡的。李隱心忖,想必是女先生這種欲擒故縱的姿態把李潛那無知小子勾得神魂癲倒。
李隱想著勾唇一笑,他嘴唇輕薄,如此笑起來便有些輕挑。原來他劍眉入鬢,面容冷峻,少女雖喜他容貌也不敢輕易接近。此番一笑,卻叫人禁不住心生親近之情。